出安阳向南大约20公里处有一座古迹名为“羑里城”，此处曾是商王纣囚禁周文王姬昌的地方，北距汤阴县城8华里。

姬昌在被囚禁的7年里潜心研究伏羲发明的阴阳八卦理论，推演出64卦、384爻而写成《易》书，成为一个可以解释世间万物的高深理论，至今仍在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

“周”本是商朝西部一个部落小国，原居于陕北黄土高原南部边缘的豳（今陕西彬州市，旬邑县），因屡受西北地区戎、狄等游牧部落的袭扰，姬昌的祖父古公亶父决定率领姬姓族人南下，迁至岐山脚下渭水流域的周原定居。周原地处关中平原西部边缘，土壤肥沃利于灌溉，亶父奖励耕作赏罚分明，使经济获得迅速发展。

姬昌之父季历即位后，致力于吸纳、接受商文化，娶商朝贵族任氏女为妻，主动臣服于商。季历以武力讨伐周边的戎、狄部落，不断扩张军事实力，控制了陕甘、山西、河北大片领土，国力日渐强大，被商王封为“西伯”。但周的迅速强大也引起商王的不安，商王太丁以封赏之名将季历诱至殷都囚禁，随后杀害了季历。

姬昌即位后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广纳天下贤才，许多诸侯国的人才甚至是商纣王的官员纷纷前来应聘。他善用贤臣，广施裕民之术，国力愈发强大，已经成为商朝西部最大的诸侯国。西伯昌与九侯、鄂侯一道，被纣王封为三公。

但好景不长，纣王将九侯女纳入后宫，因其不熹淫被诛，九侯也被纣王剁成肉酱。鄂侯据理力争，被纣王杀死做成了肉干。西伯昌听说后，私下悲叹，被纣王宠臣崇侯虎告发。姬昌被引至朝歌，囚于羑里城，前后长达七年之久。

古人知识有限，迷信天命，凡事必占卜。殷商之际，盛行以龟甲占卜，而占卜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需由多位专业人士共同协作才能完成。例如，一个国家大事的占卜操作程序是：由“大卜”（由熟悉全部占卜业务的官员担任）发出占卜指令 → “龟人”负责选龟 → “菙氏”协助“卜师”钻孔、灼烧龟甲 → “卜师”负责灼烧、分辨兆体 → “卜师”协助“大卜”分辨吉凶 → “占人”负责将结果记录在龟甲上。

姬昌在羑里城被关押期间，没有专业占卜巫师的协助，无法得到占卜所需的神龟等材料，又没有专业的灼烧龟甲工具，在庭院里唯一可以找到的就是野生的蓍草。他便因陋就简、因地制宜地发展出卜筮之法，以长、短蓍草棍排列出不同的卦像图案。

有了简陋的工具，接下去就是完善相关的理论。他从古人留下的阴阳八卦出发，将八卦两两相重，发展出更为复杂的六十四卦，以囊括更多的自然现象。后人以“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来解释的卦的构成。

姬昌如果再被纣王关押长久一些，也许就会成为计算机的发明人。他所演化出来的六十四卦完全就是立足于现代计算机采用的二进制算法，阴（短）、阳（长）就是0与1，我们可以看一下用他手上的长、短棍，该如何表示一家人？

假如我们以一根长棍代表“阳”（1），以两根短棍代表“阴”（0），这一层有一个专业名词叫“爻”：

三爻可以组成一个单卦，那么这个一家八口可以由下列图案表达：

姬昌的兴趣显然不在数学，而是帝王之术，他要构建一个大一统的理论，用于政治、军事谋略，而此时他所依据的就是古人留下的御心之术。他写的《易》被自己的姬姓后代发展成《周易》，到了汉武帝时代，被指定为儒家学子必修的“五经”之一。

后人根据《周易》的理论，开发出了用于军事上的排兵布阵，在热兵器时代到来之前，这种复杂的阵法一直是帝国将军们制胜的法宝。

道教大师们将《周易》推向民间，赋予许多神秘的解释，使人们更加如醉如痴。如今我们知道，《易经》之所以可以解释世间万物的变化，全赖于采用了辩证法的哲学观点。即以二分法构建两个对立物，阴-阳，白-黑，然后在满足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

七年来，西伯昌日复一日地坐在羑里城的“演易台”上，一面推演他的六十四卦，一面思索着自己的脱身之计。

但是纣王并不肯轻易放过他，将其被扣作人质的长子伯邑考杀掉做成肉汤逼其吞食。姬昌明知是亲生骨肉，却强忍悲痛将其咽下，尔后再到演易台后吐出。后人在此堆起一个土冢，取名“吐儿冢”。据说姬昌每吃一次，便到此处悄悄吐出，肉便化作兔子蹦跳逃走，这大约是人们演绎出来的故事。

后来周国大臣散宜生通过行贿纣王身边的近臣，向其献上美女、鸡斯神马等宝物，换取释放周文王姬昌。纣王收到礼物大喜，说：得一天下美女足以，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宝物！随即赦免文王出狱归国，并赐给弓矢、斧钺，授予对西部诸侯各国征讨专权。司马迁在《史记·殷本纪》中透露，纣王在送别姬昌时竟出卖了举报人：“谮西伯者，崇侯虎也。”

周文王回到周原，不久就发兵剿灭了东南邻国崇国，杀掉构陷他的仇人崇侯虎。随后将国都东迁至丰京（今西安），占据了整个关中平原地区周易全解文王，聘姜子牙为国师，展开了精心策划的灭商大计。

姬昌先向纣王提出愿以洛河西岸的肥沃土地，换取废除残忍的炮烙之刑。纣王答应了西伯昌的这一请求，废除此刑，姬昌遂以“仁德”获得天下诸侯、百姓崇敬。

姬昌另一件令人称道的事情，就是调解了虞国、芮国之间的土地纠纷，双方代表到周地请周王评理，见到周人都彼此谦恭有礼，皆深感惭愧。姬昌以一介诸侯，却已成为天下诸侯们的道德楷模，其势力已经扩展到了江淮流域。

然而，纣王命不当绝，姬昌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他的灭商大计之时，却不幸病故，享年97岁。太子姬发即位，成为最终消灭纣王的周武王。

商纣王作为商朝的亡国之君，在历史上留下了诸多恶名。“纣王”是帝辛死后周武王为他加上的谥号，其罪名有些已成为汉语中的成语，如“酒池肉林“、”暴殄天物“、“离心离德”、“助纣为虐”等等。但经过后人考证发现，许多指控都是出自司马迁撰写的《史记》，大多是道听途说，而且越到后来罪名越多。《尚书·牧誓》收录的牧野之战誓师辞中，周武王只列举了帝辛的四条罪状：听妇人言、不认真祭祀、不重用亲戚、任用逃犯做官。

商纣王很可能长的是这样的，《荀子·非相篇》说帝辛“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超劲，百人之敌也”。但不论如何，商纣王终究是被周武王彻底击败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是有一定道理的，尽管得天下者未见得都是光明磊落，后代帝王以奸诈诡计骗取人民信任者时有发生，但这也是操纵了“民意”的结果。商纣王至少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在建立自己的大国伟业过程中，使无数人失去了生命，加重了百姓的税赋和徭役，大家当然会设法摆脱他的统治。

历史学家顾颉刚撰有《纣恶七十事发生的次第》，文中列举了纣的罪行，其中出于《尚书》六项，战国增加二十项，西汉增二十一项，东晋增十三项。流传下来的纣恶事实上是层累积叠地发展的，时代愈近，纣罪愈多，也愈不可信。而民间广为流传的商纣王暴虐荒淫，姜太公辅佐周文王、周武王灭商的传奇故事，基本上都是来自明朝的这部小说《封神演义》。

文王演《周易》则越传越神，最终成为一个神话故事。其理论博大精深，可以涵盖上至天上神仙，下至世间万物，几乎是无所不能。其实，这个理论就是基于一个最朴素的哲学二分法，而阴阳之说来自于古人对自然现象的最基本认识，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每日此起彼落，仅此而已

但周文王完善了占卜学理论，将伏羲简单的阴阳八卦，演化为更加复杂的六十四卦周易全解文王，以蓍草代替了神龟，无需借助贵重的设备和工具，简化了复杂繁琐的宏大仪式，极大降低了占卜操作成本，为民间人士进入这个行业打开了方便之门，巫师渐渐失去了垄断地位。如今占卜算卦也许十块钱就能搞定，而且还承诺“算不准免费”，看来开放民营，提倡积极的市场竞争，才能使大众真正受惠。

从已发掘出的阴虚甲骨文记载上看，对商纣王的描述与周以后的历史文献多有冲突，纣王做过不少有益于社会发展的事情，并非如传说的那样暴虐不堪。实际上殷商末期的人殉现象已大幅减少，而从陕西发掘的西周中期墓葬情况看，人殉的数量远多于纣王时期。而且，近年对河南鹤壁、淇县的考古，虽发掘出不少商代遗址，但并未找到朝歌作为国都的证据。

我在二十年前参观羑里城时，当时那里还仅是汤阴城外一座不起眼的文王小庙，参观的游客极少。如今的周文王庙已经是一个庞大的景区，面积扩大了不止一倍，前面修建了庞大的水塘，增建了金碧辉煌的牌坊和许多仿古建筑，还有了一座“周易博物馆”。

回望三千年历史，商王杀掉了西伯季历，囚禁了西伯姬昌，但仍未能阻止被周灭亡的命运，显然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人类的文明进步，社会制度的更迭，更多的是需要凝结智慧和共识。以王权构筑起来的大一统社会，以抹杀人的自由为代价，终究都不可能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