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绍毅
导言:在中国的绘画史上,石涛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画家。其《苦瓜和尚语录》,主要围绕“鸿蒙”、“一画”、“蒙养”、“生活”、“混沌”、“氤氲”等方面来论述“一画之法”的。其理论显然是受到《周易》的太极观和蒙养观的启发和影响。本文试从《周易》的“童蒙”、“物生必蒙”、“蒙以养正”、“天地养万物”、“养正则吉”等思想对其影响出发,深入剖析“一画论”产生之根源。
关键词:石涛;山水画;一画论;苦瓜和尚;
石涛(清初四僧)《碧梧孤舟》
一、《周易》里面的哪些哲学思想对石涛的“一画论”影响最大?
清代石涛的《苦瓜和尚画语录》,主要围绕“鸿蒙”、“一画”、“蒙养”、“生活”、“混沌”、“细缰”等范畴论述绘画的“一画之法”,其理论显然受到《周易》的太极观和蒙养观的启发和影响。《周易》的《蒙>卦提出“童蒙”、“物生必蒙”、“蒙以养正”。《颐》卦提出“天地养万物”、“养正则吉”、“自养”、“养贤”、“颐养正也”等,都是描述了天地自然的混沌之“蒙”的状态,朴素稚幼,如“童子”一般天真无邪,充满正气。人的修养就是要回归到自然“童蒙”朴素状态上来,从邪念虚伪中还原到生命的本原状态,所以要“养正”。通过“养”返回“童”的“正气”、“元气”。艺术同样需要返归“童蒙”的混沌状态,修养正气。书画的笔墨要蒙养,墨分五色,纯属精神性的,笔墨有气韵生动,有生命内涵,和艺术家的生命精神相贯通,岂能不养。自然本体不仅是朴素的,而且是本真的、正气的。本体的朴素和正气构成审美意象的终极本质。《石涛画语录)曰:
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盖自太朴散,而一画之法立矣;一画之法主,而万物著矣。我故日:“吾道一以贯之。”(《一画章》)
是一画者,非无限而限之也,非有法而限之也。法无障,障无法。法自画生,障自画退。法障不参,而乾旋坤转之义得矣,画道障矣,一画了矣。(《了法章)
墨之溅笔也以灵,笔之运墨也以神。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能受蒙养之灵,而不解生活之神,是有墨无笔也。能受生活之神,而不变蒙养之灵,是有笔无墨也。(《笔墨章》)
笔与墨会,是为细组;细温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矣。 (细缊章》)
审一画之来去,达众理之范围。山川之形势得定,古今之皱法不殊。山川之形势在画,画之蒙养在墨,墨之生活在操,操之作用在持。善操运者,内实而外空,因受一画之理而应诸万方,所以毫无悖谬。亦有内空而外实者,因法之化,不假思索,外形已具,而内不载也。是故古之人虚实中度,内外合操,画法变备,无疵无病。得蒙养之灵,运用之神。(《皴法章》)
周流怀抱不著,则蒙养生活无方。(《资任章》)
在石涛看来由“太古”到“太朴”是万物生活的先后秩序,也是绘画立“法”的顺序。“太朴”又分为“不散”与“一散”之际,“太朴”及“不散 ”是“无法”的状态。“一散"开始“立法”《周易的哲学观》,“法”立到“一-画”之中,是“众有之本”,‘万象之极”,这是深受“太极”生“两仪”、无形生有形的理论影响。阴阳未分之前为混沌的太极,阴阳分开后形成“屯”、“蒙”。因为有“蒙养"和“生活”,才产生“灵”和“神”。“一画”是具体的“有形”之物,又是一切众法的根源。“一画”要收尽“鸿蒙”之外,“鸿蒙”是形而上之理。“一画”介于理与用之间,所以石涛要“吾道一以贯之。”石涛学习了孔子《论语.里仁》的“参乎!吾道一以贯之”的圣人气度,以一画贯众法。
石涛《清溪独钓图》
二、石涛的“一画”之法从何处而生?
“一画”之法从何处而生,石涛在《了法章》明确指出是得“乾旋坤转之义“而来的。“乾旋坤转之义”也就是《周易》乾坤之理。体现“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易学变化精神,用乾坤阴阳彰显画道,也就明了“一画”的内涵了。以“画”来表达“有法”和“无法”的隐显关系,通过“画”传达“道”的本意。《易》虽有“先天”、“后天”之理,但人始终处于“蒙昧”状态,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要用“蒙养之灵”和“生活之神”,进行养正和启蒙。
石涛话语录里的“生活”与今天所言的“生活”不太一样 ,石涛主要描述“生”,字宙的生机、生命律动。“生生之谓易”是《周易》的灵魂和本质,有变化,有生命,才能有生活。“活”是流动活泼灵活。如《屯》卦中有“动平险中”,谢赫《画品》有“气韵生动”。“生活”体现出万物生长的萌动生动等蒙昧状态,一阴- -阳未分之谓“蒙”。“阴阳不测之谓神”。
石涛认为山川之形势取决于画家如何去“观物取象”,如何去描绘它,表现它。绘画的“童蒙"(太极)修养之功表现在用墨技法之上,墨的“生动”、“活灵活现”取决于操运操纵驾驭笔墨的功力,而驾驭之功又取决于对笔墨总体把握和统筹上。善于操纵笔墨的人,内气充实,外在虚幻,这是因为受到“一画”之理而能应付一-切变化的缘故。这里的“一画”之 理与《周易.泰>卦的通达之理是一致的,《泰》卦,上坤下乾,乾坤相交、阴阳升降。《周易.泰>卦曰:
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天地交泰,阳在内卦,阴在外卦,实在内,虚在外,阳主动而阴顺从。天地相交而万物得生,有“生”而有万物享通。乾三阳开辟阴险阻碍,获得春意盎然的生机,所以丝毫不违背自然之理。有的画作内空虚而外实在,是因为这类画家对技法变化缺乏深层次的理解,不加以思索,外在形式虽已具备,而内在正气空虚困乏。内空外实,如同《周易.否》(靠)卦,其《彖传》曰:
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
天地不交,万物不生,万事不和,万道不通,闭塞阻障。阴卦在内,阳卦在外,空在内,实在外,外强中干,阴强而阳弱,小人当道,天下混乱,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当位。阴阳二气背离,君子天履地载之德被阻隔,危乱至亡。所以石涛言“古之人虚实中度”,君子要以《泰》卦的“得尚于中行,以光大也。”把握阴阳相合、阴阳互济、虚实相生的居中守正之度,以光明正大之品德内外合操,相合为生。
“物生必蒙”,万物因为有“生机”,所以在“萌生”状态中要养育,要养正。“蒙享,以亨行时中也”《蒙》)刚柔能得中,守正,蒙养才能亨通,合乎自然法度。这样画法就能够在变化中获得通达通泰、生活、生机、神奇、完美无缺的境界,所有这些应得之于“蒙养”的灵气。
石涛《溪山渔隐》
三、石涛的“化一而成氤氲”怎么理解?
石涛在《氤氲章》中又曰:“自一以分万,自万以治一 ,化一而成细温,天下之能事毕矣。”便是“太极”,太极分出乾坤 ,分成万千气象以后,自万又治一归一。明阳层层分化后,再次聚合,受到“一”的统治制约,复归于氤氲之“一”。“化一而成氤氲”语出自(周易.系辞下传》“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化醇”、“构精”都是合一合和状态。“氤氲”则是天地未分的太极混沌状态,天地分开后形成八卦自然之象。阴阳交合,孕育万物。《周易.系辞上传)有乾坤以“策"数象征万物的筮卜法。乾坤“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引.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乾坤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策,用以象征天下万事万物的复杂性,再经过引申推广,又分出万千。石涛引用《周易》“天下之能事毕矣。”由此更为清楚地表明“一画”中关于“一”的本质内涵。
石涛《古人未立法图》
太极生万象,万象归太极。万物合聚于继温混沌的整一状态 ,回归于朴素的太极“童蒙”,天下所能之事全部容纳在太极鸿濠之中。石涛用“一画”使笔墨获得统一,使绘画之理贯通太极之道。乾坤阴阳二气氤氲交感,浑然一体,显现在绘画中则构成笔墨相融、笔中有墨、墨中有笔、笔墨交会、神韵流动、生机盎然之景象。“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氤氲章》)。石涛关于“蒙养”与“生活”的统一,“笔墨”与“氤氲”的混沌,“一画”的鸿蒙之理等,都充分体现了艺术与审美的内在生命意蕴,体现出童蒙纯朴的天真,和“蒙以养正”的修养观念,意味深远含蓄。
石涛《西岭归云图》
四、结语。
总而言之,石涛不是简单的对“周易”思想进行简单的描述,也不是把以往的画史画论拿来重复再述。而是从大量的绘画实践中悟出的独到创见《周易的哲学观》,是在与大自然同呼吸中感受到的艺术生命的真谛,并且是从以往的教条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就像横空春雷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地使人耳目一新,是对中国山水画本体论的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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